在半夜的时候山顶上射出了一支黄色令箭，大部队到达山顶了。我也接连射出一黄色支令箭一支绿色表示我的位置和状态。入夜之后我每隔一小时放一次绿色的令箭，希望埃德和失踪的漠行教头和他的队员能看到。丛林中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鸟类大声的鸣叫，仅此而已。我没有再见到类似巨人的活动，更没有看到任何可以证明失踪队员还活着的动向。
我找了一个避风的石窝，在里面隐蔽地生了篝火。为了打发晚上的时间，我把藏在背包深处的书掏了出来。嘿，我在识字呢，维莱娜和埃德都在教，多亏了他们我才把那些鬼画符一般的字母们和平时说的话联系到一起。
多亏了这本书，我才没有在晚上睡过去。识字很难，我才刚学一年，尤其是在读这本书的时候——这是一本关于南部大陆历史的书，用语文绉绉的，讲了先文明大战之后南部大陆崛起的故事。我很难想象南部大陆以前是比欧罗巴贫瘠得多的地方，因为它是世界的中心，已繁荣了数百年，并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继续繁荣下去。在这样的一本书里，我总是会读到一些平时说话不用的词，反反复复地让我感到烦躁，不过看在这本书是埃德的私人藏品的份上，我免了它的烧身之祸。
我需要埃德。他是我的识字师父，最可靠的队友，童年玩伴，也是我所憧憬的对象。
我当然从没想过自己会对埃德有好感，或者是和他结为伴侣的事情，我单纯地欣赏他，觉得他作为一个人的魅力无出其二——抛去比我矮半头这件事，他的强壮和精明让他非常出众。他选了再平常不过的剑盾搭配，现在他的师父已经打不过他；他总是出入船上的图书室，也经常向老战士们请教，他这几年看过的书记下的笔记堆起来比他自己都高。他是那样的不同，以至于我很难把他和那种成年了就想办法留下后代的男人们相提并论，他已拒绝的追求者可以从走廊的一头排到另外一头。
一想到他可能已遭不测我就感觉心痛，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不行，我得专注于观察和手上的这本书。
等了一整晚而没有任何结果，失望之余，我不得不按照约定爬上了返回的路。待到中午登上山顶的时候，休整中的小队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伊拉回来了！”也不知是谁看到了我，喊了一嗓子。
围坐在简易营地边的人都转头看着我，他们的目光里本带着期待，但刹那间那些光就从他们的眼睛里消失了，本在交谈的人群安静下来。
“伊拉！”端着饭盒的维莱娜丢下食物，冲过来扑在我的怀里。
“嗨，小妖精。”就像往常一样地对她打招呼，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面的话。
上山的一路我都在想自己是否应该多等一会，丛林里的人是否都还活着，上去之后要怎么和大家说一夜等待的结果。
看着小妖精的眼睛我也说不出任何话。但她肯定知道我会说什么，也知道接下来的推论是什么。
“来吃饭吧，热的。”鲨目教头招呼我，在篝火边给我腾了一个地方。
交谈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就好像我一直在这里一样，没有过问任何事。
饭毕，我凑到了影手教头身边，小声地问起了之后的打算。
“咱们在这里再呆一天，明天傍晚下山回城。”她说的很果断，明显是和其他教头讨论过的结果了。
“如果埃德……”
我仍然想为他们在这里多等一天，即使这是徒劳的。
“没戏，回去的路那么长，一旦被袭击你也小命不保。”磨着短剑，她头也没回地拒绝了我。
我还想再争取一下，不过影手已看穿了我——“别想了。他们不会怨恨我们的，这是一个必须做的决定。如果他们能活下来，明年我们回到这里时还会再见到的。”
这是一句安慰话。每当有人掉队失踪时教头们都会这么说，但是事实上从只有极少的人如此生还过。
真希望埃德看到了我射的令箭，真希望他已经脱身，至少，希望他现在还活着。
消沉了一会过后，我加入到照顾伤员的队伍中。
二十九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二十二人，其中九人无法继续战斗，其中包括双腿受伤的捷思教头和仍然昏迷的伍德兰。剩下的十三人中大多数人都多多少少身上都扎了绷带，只有我、维莱娜、影手和坦戈莉是毫发无损的。菲是我们唯一救回来的姐妹，她的精神状态已经不能再次踏入下面的丛林。
我越来越觉得环形山下的雨林中充满了阴谋的味道，巨人和混合变种部落，我们这一代人都没有见过如此的变数。埃德是对的，他让我照顾好队伍就是为了在影手教头不在的时候能够提起足够的警惕心，只是敌暗我明，现在的我只感到十分无助。
“有人上来了！”听到远处哨兵的呼喊，我从受伤的队友身边支起身子，望向我上山的方向。
没有人的影子，视野所及的盘山道上也没有任何迹象。
“是城邦人！”哨兵的报信声再次传来，真是一个让人失望无比的消息。
那么，城邦人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出于好奇心，我让维莱娜替我照看伤者，随着教头们一起迎上了城邦人。
“奉，勇猛的——”
这些南海人简直是没完没了了，他们报一个名字都要远远地唱上半钟头。
总的来说，帕罗·穆邦达，也就是总领文森·穆邦达的弟弟，派遣夸夸拉瓦八兄弟中的四胞胎来到这里。
“光荣的夸夸拉瓦大人们，我们正要回城向你们禀报呢。”鲨目教头行了一礼。
一行人中骑着唯一一匹白马的人驱马前行了两步，下马回礼。
“回城？”白马夸夸拉瓦一脸的不解，“不必了，各位勇士。若是任务完成，大可以在这里向我等汇报，我等代替穆邦达大人到此迎接勇士们。”
夸夸拉瓦明显是假定我们已经完成委托了，这可要我们如何开口谈放弃任务。一时语塞的杉木教头和影手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看后面由其他队员搀扶走上来的捷思教头，说道：“不，夸夸拉瓦大人。我们……无法完成贵城的委托。”
骑白马的南海人脸色一变，不悦的神色堆在脸上。
“如此吗？”深蓝色的眼睛盯着我们，“那我等就在此等候各位完成最初的任务。”
话音刚落，他们一行三十多人就全部下了马，取下了挂在马背上的武器。
“夸夸拉瓦大人……”捷思教头已经走到了对方面前，“这是什么意思？”
“就如我等所说，我等的主人希望各位勇士完成任务。”
仅仅是为了取得前文明留下的大型机械吗？我完全不理解。这个看起来像旧矿山的环形山里也只可能有挖掘机和打洞机这样的东西。若他们想得到的“大型机械”是说的那些金属巨人的话，那就是在拿我们的命开玩笑了。
“恕我直言，夸夸拉瓦大人，这山中的危险远超乎您和我们的想象……”
那黑面膛的人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打断了教头们的话：“我们以为，勇士们的工作就是代替我们来冒险的啊。穆邦达大人说过，如果需要更多的动力的话，他可以把三倍的报酬分给你们在场所有的人。”
所以我们的生命是可以用金钱称量的吗？我感到胃里搅成了一团，和我站在一起的队员面面相觑，我在他们中间看到有人动摇了，有人犹豫了。我感到了失望——我们接受城邦人的委托是自愿的买卖，而现在，他们的话是在逼迫我们出卖自己的生命，让我们成为金钱的奴隶。
“不。”鲨目教头抢先下了决断，“恕不能从命。”
“是吗？”白马夸夸拉瓦终于拿出了他最丑恶的嘴脸，那得意的样子让我想吐。“那以伽纳森家族和内斯堡联合城邦之间的合作关系作为代价，勇士们也要抗拒委托吗？”
为何？！仅仅为了这个委托，他们就将双方持续了将近两百年的合作关系放在铡刀前。不，他恐怕只是以此作为借口，除掉我们这几个小队的人？太卑鄙了！我们不应为此屈服！
“勇士们当然可以直接离开这里，那么贸易专行权就此作废……”白马夸夸拉瓦继续说着。
“慢着。”捷思教头打住了对方，行了个手势让我们安静。
“请……允许我们整顿。”她艰难地单膝跪下。
“哦？”
“我们，会继续完成任务。”她再次用手势制止了其他想要说话的教头和队员。
“很好。那么在完成任务之前，请不要离开这里。”
“不！他们很明显在说大话，这是一个要把我们置于死地的阴谋！”回到我们的营地，我就憋不住了。
影手和鲨目教头还在沉思，而捷思教头表现得犹豫不决。三个教头围成一圈，没有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无论我说不说，其他队员也早晚会知道。达芒和维莱娜都跑过来劝我，居恩远远地站在一边，他的表情中我看到和我相同的愤怒。
“我们太懦弱了！这样纵容，他们以后就会把我们踩在脚下！”我听到有两三个声音在附和，但大多数人都保持着沉默。
“各位同胞！”我再次抬起声调，“城邦人从来都不把我们当人看，而这群人更是觉得他们可以用钱来蔑视我们的命！我们不能答应他们！他们要我们放下尊严，他们得付出相同的代价！不能让钱凌驾于我们之上！”
“可是……家族呢？”斜里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话，让我语塞。
家族的利益凌驾一切，即使是是狂言也必须重视起来，我们在这里没有人有资格私自决定违抗对方的命令，两百年的合作关系不能因为我们二十个人终结。我们只能咽下这口气吗？我感到非常不甘心。
无法违抗的力量压在我的心上，它推着我向代表着死亡的山下雨林滑去，我丝毫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这是纯粹的恐惧，对无法战胜的敌人和躲在暗处死神的恐惧。我不想回到那林子里，只是为了家族，那里无论是刀山火海我都得去。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是绝望得木然的表情。大家都明白自己的处境，因为走到甲板上，陆地上的人们都是准备好随时赴死的战士，死亡的威胁他们早已习惯了。伽纳森家族中懦弱的孩子会被分配到船底的轮机舱和务农舱里永不见天日。
维莱娜也呆呆地坐在一旁，我蹲在她身边，搂住了她纤细的肩膀。
她好几次张开嘴，却没有说话。“我……害怕。”
我紧紧抱住了她。
她和我们在一起，训练，玩耍，都是为了我。现在她要为我们加给她的名字——伽纳森——和我们共赴死境。我觉得这对她很不公平，但她从一开始就表示得很清楚：“我要和你一起，你去哪，即使是去地狱，我也跟着你。”
我暗暗发誓，我要付出一切换她安全离开这里。
“我们都会没事的。”这句话也只能是谎言。
“有人上来了！”
就在我抱着维莱娜木然发呆时，另一边的哨兵尖叫起来。
“令箭！那是一个人！”持续的回报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望远镜！”鲨目教头把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抛给了哨兵，她接过之后仔细看了许久。
“是埃德蒙·猛火，是猛火！”
埃德？！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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